黑色的翅膀

作者:夏曼‧藍波安
繪者:儲嘉慧
出版日期:2009年8月21日
ISBN:978-957-08-3449-9
裝訂:平裝
定價:270元
特價79折:213元


◎ 吳濁流文學獎、中央日報年度十大本土好書


【 內容簡介 】                     

台灣最受矚目的原住民海洋作家

夏曼‧藍波安 第一部得獎之作、作家首部長篇小說

幽默生動的情節寫文化衝撞的童年趣事、細膩而靈活的筆調將招魚季生動刻劃,老人對於海洋的堅持與大船文化的摯愛,流轉在作者深情的文字筆尖,優雅傳承下來……

無邊黑暗的夜晚,火炬的光、拍撫的浪濤聲、穿透靈魂的歌謠古調,迎接飛魚的到來……

《黑色的翅膀》是一則島嶼與海的故事,紀錄著四個達悟青年自小愛戀海洋的夢想與友情,從孩童的眼中看著長輩的歸航到自己的首次出航,生活圍繞著拼版舟、大海藏匿的浩瀚知識,又得兼顧漢人老師帶來的學習,部落與「文明」相遇的火花,在生動、有趣的求學歷程與兒時回憶下,與長大成人後該何去何從的想像,宛如夜晚月色照耀下的海洋,譜成一曲愛戀大海的樂章。

部落文化不靠文字傳承,一旦化為文字卻出奇的動人──

比《老人與海》的堅毅更深遂,在福爾摩莎東南方的小島,蘭嶼達悟族用世代生命與海洋對話,深情書寫一則又一則人與海的故事……

一個彷彿遺留時光中的「人之島」、將傳統文化保存完整的海洋民族,這個有高度道德文明與美感的島嶼,如何穿越時光訴說它自己的故事?

夏曼的作品向來以揭露海洋民族澎湃的生命情調、身體力行的生活哲思著稱,將蘭嶼婆娑之美、動人的真情躍然筆下,一如他所言:「我的文學天職,是從一個真實的生活,去建構一個真實的文學,而這個真實的文學也企圖去建構這個島上的海洋哲學」。





【 名家推薦 】                      

 「夏曼‧藍波安的回歸證明是豐收且富饒,他不只是為蘭嶼攜回一位驍勇的海上健兒,也為台灣催生一位不懈的文壇健將......飛魚是生命的珍貴資源,是決定人格的重要測試,也是達悟信仰的崇高象徵。」── 陳芳明(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所長)

「讀它,不僅是在讀蘭嶼這一座比台灣還要小的小島的故事,也是在讀那無限大的大海的故事。」── 郝譽翔(小說家、中正大學台文所教授)





【 作者簡介 】                     


夏曼‧藍波安

1957年生,蘭嶼達悟族人,國立清華大學人類學研究所碩士、淡江大學法文系畢業。集文學作家、人類學者於一身,以寫作為職志,現任國家實驗研究院海洋科技研究中心研究員,終於一償能終日與海為伍的心願。

身為台灣原住民唯一的海洋民族,海洋的變幻莫測孕育出達悟人獨特、優美而亙古的文化,也成為他取之不竭的創作泉源。他離開故鄉島嶼,在台灣求學、工作多年,1980年代末毅然返回蘭嶼,從最基本傳統營生方式學習,重建自己蘭嶼人的認同與尊嚴,以身體力行和生活實踐,瞭解、體驗達悟文化之美、海洋哲學,並化為優美動人的文學呈現。其筆調深情內斂、詩意,隱含達悟特有的語法,敘事抒情自然、寓意深遠。

小說、散文作品包括有《冷海情深》、《航海家的臉》、《黑色的翅膀》、《八代灣的神話故事》等。在他細膩優美、充滿詩意的筆下,海洋、飛魚、傳統達悟人的生活智慧和悲喜,皆成了他創作的核心,出版以來獲獎不斷,1999年小說《黑色的翅膀》獲吳濁流文學獎、中央日報年度十大本土好書,散文《冷海情深》獲1997年聯合報讀書人年度十大好書、《海浪的記憶》獲2002年時報文學獎推薦獎,《漁夫的誕生》獲2006年九歌年度小說獎。作者為2006年為第23屆吳魯芹散文獎得主。



儲嘉慧

不愛說話,不愛吃內臟。喜歡簡單,喜歡作夢,喜歡狗,喜歡繪本,喜歡撿東撿西,喜歡手作有創意的東西。

插畫作品有《故事六十八》、《曖‧情詩》詩選〈與姐姐儲玉玲合作〉〈聯經〉,曾出版過口袋書《出發去旅行》。





【 序 】                         


筆者十年前書寫《黑色的翅膀》小說之初稿時,已經在蘭嶼的家與父母親共住了十年,然而手寫丟棄的稿子比完整稿多三倍以上,除了感覺創作文學的困難外,最困難的還是在於自己的華語程度很差。為了寫得順利,只好日夜顛倒生活,在午夜找寧靜。晨光是父母親起來工作的時鐘,但那個時間正是我睡覺的開始,母親卻以她日出而作的觀念,毫不留情的在我耳邊碎碎念,像母雞的嘴喙啄著我的耳根,說:

「晨光的出現就是勞動的開始,男人該工作了!」

「對嘛!趕快去做工啦!」

「做工比較好,馬上可以跟老闆拿錢,寫字,寫到何時會有錢……」

「寫作,那真是沒有前途的錢」。

我孩子們的母親接著幫腔的說,「小說」是騙子的傑作,是幻想編織出來的,對我們一絲好處都沒有,做工比較實在。他們只看見太陽放射的熾熱豔光,卻想像不出月光的柔和與智慧,但我認為「文學創作」就是我的工作。

家裡的女人,一位是母親,一位是孩子們的母親,一個女人要我去山裡開墾種地瓜、山藥;一個女人要我去找工地做苦力賺淺,她們像母雞的嘴喙啄著我的心靈,就是不曾思考過「文學創作」對我,或是對初民民族在現代化的進行式裡,或淺或深的被集體異化的同時,文學所扮演的重要性。

一段時日後,家裡的兩個女人又重複相似且極度刺耳話語,不僅令我無法專心的思考寫作,心靈也感到極度的疲憊,我用石頭壓住手寫的稿子,送孩子們上學後,偷偷的帶著潛水射魚的裝備,從後門出走。當我到達我潛水的地方時,便找個礁石洞,惡靈休息的空間,在裡頭望海清洗耳根裡雜語。

起初,我的創作不是在追逐著當作家的職業,也不曾感受過作家的職業,在台灣有什麼樣的崇高地位。我在蘭嶼成長的歲月,眼前日日都在變換的海洋,從無風的零級數,那湛藍清澈的海,魚兒漫遊在水世界裡讓我的童年孺慕如在天堂,孕育了我對她的浪漫想像;到了十七級數的颶風,從肉眼所及的浪頭到我們童年嬉戲的沙灘,颶風駭浪徹底清理陸地上的障礙物,駭浪的浪頭煞是海神怒氣沖天,海震毫不留情的震虐地心,風神帶著凝重的海霧席捲陸地動植物的一切綠葉,無一倖免,肆虐過後的陸地情境,即便真實感受風神、海神瘋狂時的無情,我與童年的夥伴依然勇敢的站立在駭浪洩恨不到的陸地上,觀賞海神洩恨的壯觀景色,那些源自自然界的原初暴力,我都遇上也遇見了,如我小叔公說的,只能愛她,不可恨她,讓她的怒氣沉積在心坎。族人的想像是自然的野性暴力,卻不曾思想過自己的祖先是如何從自然環境裡學習生存;相似的,達悟族如何在現代化的文明社會縫隙中生存呢!

一年三百多天的日子,除了風神、海神瘋狂時不可出海外,幾乎每天都有人在海上、在海裡為生存學習海洋的脾氣,在不同的季節,族人用不同的生產簡陋漁具抓魚,以及敬天敬海的祭典儀式。這些宗教儀式與傳說的故事息息相關,那就是「黑色的翅膀飛魚神話的傳說故事」讓族人的陸地耕作與海事活動很有次序展演在成長時的記憶,深刻的烙印在我兒時的心海,於是海上一但有幾艘拼板船在抓魚,我心中的感動就會浮現,讓我愉快。

我從小就聽父祖輩們說「人與海洋、人與魚」的故事,讓我在未來渴望作「海人」的傳統職業,記憶裡有具體的輪廓,那些故事非常的接近,非常的具象,其實就是我們島嶼,部落裡耆老們的故事。於是家裡的兩個女人,無數次的說我「你是男人嗎?」話語裡夾著挫我人格的針刺。在自己成長的過程,一位是風神、一個是海神,由不得我捨一棄一,只好把身體分割為陸地的勞動,開墾水芋田、地瓜田、造船;海洋的勞動,潛水射魚、捕飛魚、釣鬼頭刀魚,把傳統性與現代性融在黑夜與白晝,而完整的身靈心靈像宵小在凌晨嘴嚼閱讀與創作,因而「文字的書寫」非傳統的職業,「知識份子」也是多餘的,在我的島嶼,我民族的集體想像。

在寧靜、溼氣很重的冬夜,孩子們的呼吸聲如灘頭宣洩的濤聲,十分的清澈;家屋的樓下卻傳來父親坐在屋簷下陰沉的歌聲,好似在海平線,很遙遠,很遙遠聽得不清晰,於是在午夜我移動身心靈氣坐在中間聽「傳統父親」的古調與「現代的孩子們」長大的呼吸聲。父親詩歌樂府如夕陽殘黃的餘暉有股非常深厚的,人在浪濤下被包容,被試煉的心聲,貼近野性的核心,如低空凌飛的海雁總是給我許多的想像元素,被海洋包容的歌聲。

個人這一生的第一艘拼板船完成時,父親口中沒有直接說:

「你的第一艘船很美,你應該雕刻她,給自己當老人時的美麗記憶(有故事給孩子聽的意思)。」

他卻說:「雕刻的船,海神才會喜悅」,說實在的,當時我聽不懂這句話,叔父在我身邊進一步的解釋說:

「女性吃的魚才是『真正的魚』男性吃的魚是不好的次等魚類,雕飾的船舟是『真正的船』海洋被尊重,海神方疼愛你。」

「黑色的翅膀」原是達悟人飛魚神的傳說故事,從我小時候,小叔公、父親在我耳邊不間斷重複的故事。這則故事迄今依然是達悟人的核心價值。

《黑色的翅膀》的第一章是我最喜歡的,事實上在蘭嶼的海裡我證實了飛魚被大型掠食魚類「弱肉強食」證實了飛魚被獵殺時集體飛躍海面的壯觀奇景,證實了小叔公跟我敘述的劇情,然而現代小說家、評論家卻說是「那不是小說基本結構」,我的回應是:

「坐在冷氣房裡的家的人,看慣了游泳池,多了偽美,遠離自然環境野性的薰陶,海洋的野性美是文學評論家心靈裡永恆的痛。」

《黑色的翅膀》小說裡的人物,那顆對海洋自然流露的真情,往往被學校的國語課本潑冷水,同學們從進學校的第一天,都非常的渴望可以讀到《人與海洋》之間亢揚的,或是感人的故事,我們等到國中畢業後,那份渴望終究是落了空。即便我念到了大學也沒有閱讀到漢人形容海洋的美的文學作品。

母親恨我在十六歲時離開她,三十二歲回家的時候,說我是「被漢化的達悟人」這是十六年的答案。我是不難過,畢竟他們那個世代一生從未離開蘭嶼,一生從未看過游泳池的「漂亮」這個答案具有深層的野性美。

午夜書寫《黑色的翅膀》小說,午後潛入水世界紓解「文明與傳統」壓在我身靈,壓力在波濤裡時強時弱。小說寫完之後,我已經一口氣可以潛入海裡三十多公尺的深度,父親抓過的魚我加倍的餵飽他們的胃腸,盡我所能的孝心。當母親感受到我沉迷於綺麗的水世界時,對我說:「我們島嶼的礁岸已有許多林木的樹陰了。」言下之意,在海裡溺死的人很多了,惡靈很多,叫我少潛水。於是我再回台灣的清大念人類學研究所,去成大念臺灣文學博士班,同時我也再次的建造幾艘我現在使用的拼板船。這個目的,絕對不是脫棄「被漢化的達悟人」的汙名,也不是在學院裡追求「高貴的野蠻人」的外衣;而是,昔日單純的成長歲月,今日迅速複雜的後現代社會,現代化的身軀與傳統性的心靈在其中飄過來飄過去,在兒時早已被小叔公詛咒:「我去台灣念書時的那一刻起,你是被邊緣化的野蠻人、文明人。」這是事實。

《黑色的翅膀》小說裡的卡洛洛,此時只剩我們倆在熾熱的海上釣鬼頭刀魚,釣承繼傳統的希望,也釣父祖輩們在海上失落的野性尊嚴。這本小說,原來從晨星出版社就要絕版的沒有銷路的海洋的文學,林載爵社長、邱靖絨編輯把這本書撿起來,在我夜航捕飛魚的時候,對他們出版的勇氣的感佩,永恆是這本小說第一章,迄今我最愛的敘述獻給他們。

夏曼.藍波安 于蘭嶼

二○○九‧七‧五





【 內文精選 】                    

飛魚一群一群的,密密麻麻地把廣闊的海面染成烏黑的一片又一片。每群的數量大約三、四百條不等,魚群隊相距五、六十公尺,綿延一海里左右,看來煞是軍律嚴謹出征的千軍萬馬,順著黑潮古老的航道逐漸逼近菲律賓巴丹群島北側的海域。

如斯數量龐大的飛魚群,卻引來一群碩大、不同類科的掠食者,如鬼頭刀魚、浪人、梭魚、鮪魚、丁挽、旗魚……尾隨在魚群後面,翻著大白眼,期待最佳時機進行大規模的獵殺行動。魚群戰戰兢兢地一條緊貼著一條,無膽瞄一眼尾隨在外圍的天敵。彼時,一群體型較大的領航群──黑色翅膀的飛魚知道大災難即將來臨時,便敏捷的驅趕三到四個小隊成為一個大隊,很快的,原來分散的許多小型魚群,現在聚集到只有五個大隊。

夕陽下海的時間愈來愈近了,黑色翅膀的飛魚即愈憂愁,於是不時在魚群外圍游移,唯恐弱小的同胞如Lok Lok(指體型較小的飛魚)和 Kalalaw落單,脫隊而成了掠食群晚餐佳餚。此景,鳥瞰下來,宛如一塊又一塊厚實的礁岩板塊被搬動時,漂浮在汪洋海面。

魚群泅泳了三、四海里,來到了巴丹群島的東北側的海域,尾隨的一群空腹的大魚,此刻再也承受不了長途的逆泳了,況且黑夜就要降臨。於是在魚群外圍開始了騷動,游姿開始扭曲擺尾翼,忽快又忽慢,時而往下沉,時而往海面擺尾展胸鰭。很快地,碩大的掠食群游到了各魚群外圍一、兩米處的地方。對魚群而言,這種狀況,正是大災難即要來臨的徵兆。縱然,一尾緊貼一尾,也解開不了厄運當頭「弱肉強食」的咒語。

性情急躁的鬼頭刀魚,血脈僨張的首先衝入魚群之尾端,放大瞳孔,看準獵物。咻……迅雷不及掩目地首先衝入魚群內部,瞬間囫圇吞下兩、三尾的飛魚。所有碩大的掠食群,眼看魚群混亂,以為機不可失地瘋狂的加入了獵殺的大行動,開啟了春初血腥的大屠殺。頓時,魚群驚嚇膽裂地衝出海面,夕陽餘暉照射著滑翔飛逃的魚兒,宛如一片又一片低掠飛過山頭的彩雲,把巴坦群島北側的海域漆成銀白奪目的色調。魚群在六、七十公尺的滑翔落海的瞬間,不喘半秒地又展翅的滑翔了,和著波浪上下飛行,透明的雙翼無疑地展露求生的意志。

數百尾的鬼頭刀魚,此刻不斷地在被驚嚇的魚群後方約七、八十公尺處衝出海面三、四回。此等躍出海面兩、三公尺的雄姿,正是吞下嘴裡的飛魚之得意樣。整群的鬼頭刀魚,同時衝出海面甩頭擺尾翼的壯觀畫面宣示自然界「以大欺小」不變的鐵律,戰勝的標幟。這種大量的殺戮,開啟了年度飛魚被血腥獵殺的帷幕。並且,這次之後,牠們只有短暫的平安。而後,恐懼便隨著大魚消化之速度逐漸地成正比的加深。

上萬成千的魚群,每一回短暫的滑行就會失去一些兄弟姊妹。當牠們潛入了原來的世界,被獵殺的可怖景象依然會持續,不斷地重複滑翔,這種脫逃的方式,雖然可以大量消耗一群窮凶極惡的獵殺者的體力,但也是唯一逃避災難的絕技。幸運則生,否則亡。

海面最終復原為湛藍的色調,復原為原來的寧靜,掠食群在填滿肚皮後,性情自然地歸於溫馴了,眼神亦回復到春初時節時的溫柔。只有被驚嚇膽裂的飛魚群,神情錯愕、餘悸猶存地又復合泅泳在一塊,牠們宿命的按天神(達悟族的神)的指令,亙古不變的航道繼續地往北游移。

北,究竟有多遠?領航群──黑色翅膀的飛魚也不知道。但,亙古以來,牠們的祖先說過:故鄉的主人,在每年冬末春初時節,皆按照其祖靈的訓語,定時舉行 Manawag So AmomgNo Rayon(遙祭飛魚祖靈日,泛稱招魚祭)。只有故鄉的主人以最虔敬的心、最神聖的儀式祭拜我們;只有游到故鄉方真正體驗到我們跟人類的地位是平等的,甚至被看待為善神。然而,要游到故鄉那兒,並非易事,要接受神祇般的禮遇,還得經歷幾場激烈的被獵殺的大災難。而這種災難,每一年在不同的海域不斷地上映。

魚群游過了Itbayat島(菲國最北有人居住的島嶼),接著游經更北的四個島Miyatovang a Tokoun(雙峰島)、Jimavolis(平坦之島)、Jimalavang a Pongso(白色之島)、Iyami(北方之島),全是無人島。當牠們扺達Iyami島時,已是黑夜了,星月高掛在遙遠的天宇,放射出柔柔的銀光。魚群游到朝北且水流平穩的小海灣棲息,為了避免大魚的獵殺而盡可能地游到潮間帶,才能安心,養足精神準備第二天清晨啟程到牠們的故鄉──Pongso No Tao(人之島),Jimagawod(力馬卡伍得島)。

然而,從Iyami島到Jimagawod島的距離約四十餘海里,這是一段很長的距離,亦為最艱辛的一段旅程,牠們不但要時時戒備尾隨在隊伍後面一群大魚的突襲,更需要卯足力道克服游往故鄉的強勁水流。牠們都知道,每年游經這段海域都會失去二到三成的兄弟姊妹。雖然如此,飛魚群自祖先起到現在是不曾試圖改變航道的,這也許是命中注定的吧!也許,失去部分的同胞是自然的淘汰吧,而死亡,對汪洋裡的魚類而言,原來就是沒有開始與結束的絕對值的。

盡情徜徉在小海灣一個夜晚後,旅程總得繼續,雖無終點站,但有個最令牠們亢奮、喜悅的中途站──人之島。黑色翅膀的首領,此刻想著帶領部屬的這段長程的旅途,從最遠的夏威夷群島、琉球群島、台灣東海岸、巴丹群島、人之島、馬紹爾群島……等不同種族居住的島嶼,就屬故鄉的主人──達悟族最喜歡,最尊重牠們了。牠想,在那兒結束生命是何等的榮耀啊!

海平線終於顯露了微弱的曙光,正是啟程的好時段。隊群再次分成三個,一個隊大約二到三千尾,井然有序的離開Iyami島北方的小海灣。出生不到一年的小飛魚,不時地在魚群的中央練習飛行滑翔,看來是那樣的興奮、快樂。可是一群碩大的魚類,牠們的剋星同等地也養足了精神,信誓旦旦繼續跟隨在牠們的後面,為下一餐,再次地發動大規模的獵殺。

在啟程的這段時間飛魚群與掠食大魚群的關係,猶如春天的百合花在清晨時分綻放花蕊,飄香宜人,因而,兩者之間敵對的態勢是減到最低的。俟太陽揚升到九點到十點的刻度時,即是大魚獵殺的第一波。想到此,魚群們真有說不出的苦衷,一心一意只想趕快游到祖靈與達悟祖先會面交談的地方──利馬拉麥海灣。

翌日清晨,陽光照射在Iyami島北部的海面,波浪銀光粼粼,魚群悠悠自在地游向北方。出生不久的小飛魚不斷地搖尾擺翼,強化體格,集體的往上浮又往下沉,就像茅草被強風吹時動作那樣的一致。在外側的黑色翅膀有時逗著小魚兒的尾翼,令牠們驚嚇地衝出海面,讓牠們練習凌空滑翔,展翅低飛。一群又一群的小魚兒,噗通……噗通……衝入海裡的聲音,令魚群忘記過去的悲傷,同族類的相聚是何等的和平呀!

然而,在魚群外圍的不遠處,掠食群的大魚一聽到「噗通」、「噗通」衝入海裡的聲音,即令牠們的牙齒不由自主地(也許是本性),上下左右地磨動了起來。小魚兒快樂地凌空飛行,短暫地被陽光直射銀白的身軀,透明的雙翼由胸鰭到末端的細骨如扇子,在衝入水裡的剎那間迅速地貼在身的兩側,如此的美妙動作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練習,完全無視於凶惡的掠食群大魚的存在。集體衝入海裡尾翼左右搖擺形成的浪沫漩渦猶如山溪捲著白沫繞著生了苔之石頭那麼的迷人。掠食群看在眼裡不免也會心一笑,只是腹內的食物尚未完全消化而暫時不發動獵殺之野蠻行為。

所有的動物在飽滿的時候,性情是乖馴的,於是海底的氣氛漂浮著和平理性,互不侵犯的光明時期。魚群約莫游了八、九海里,尾隨在後的大魚,因身軀大游動時消耗的體能亦相對的快,胃壁開始蠕動,腹部下的排泄孔有了殘骨剩物的出現,就像噴射機排放的煙霧一樣,一條一條的撒落在水中。

少許的旗魚,為數最多的鬼頭刀魚、丁挽魚等的尾翼皆成上下等長的V形。在掠食群中只有梭魚的尾翼不成V形而是一張如被切半的麵包樹葉。此後,尾翼左右搖擺之動作時緩時急,在急促的擺尾同時,大量的排泄物便從肛門迅速地噴灑在海中。一條又一條乳白色的消化物,恰是給飛魚群的警示,在不久之後「獵殺」的行動便要開始。掠食群忽快忽慢數回後,小飛魚即乖巧的集中在魚群們的中間。原來區隔遠的,現在逐漸地聚在一塊,乍看之下像一張飄移的黑布,這是魚兒最佳的防禦伎倆。

如果從海底朝上看大魚們的腹部猶如枯乾的葉片皺皺的,也像老人空無一物的肚子,鬆垂地任海水之壓力擠壓。

一尾近兩噚長的旗魚,亦為掠食群中最大的體型,耐不住飢餓的折磨,急速地衝到第一群隊的前面外側,然後即刻停頓,飄浮的用左眼看準獵物。魚群煞是驚嚇的集中在一塊、緩緩的往海面浮,預防其突襲。魚群們此刻的心情是,沒有誰同情誰,眼前能做的只有飛。飛得愈遠愈好,這是古老的絕技,求生的本領,用在自古以來就有的災難。

旗魚、鬼頭刀魚、梭魚及鮪魚無一不吸一大口海水,清洗兩側的鰓,暢通食道口,徹底清除腹部內的殘物。咻……旗魚的尾翼瞬間擺一次尾翼便快速地衝入魚群核心,上下唇齒張到極限,囫圇吞下一大一小的飛魚。然後和整群的魚兒同時的衝出海面,飛魚展翅,越遠越好。旗魚亢奮地在嘴裡叼著獵物,由頭部吞進食道,其雙翼便貼在身體,於是順利地用鰓夾住,牠為了能在肚子裡塞進更多的食物,除了V型的尾翼浸在海裡外,整個灰黑的身軀露在水面上,光滑的魚身不斷地在奮力的擺盪,而鬼頭刀魚則躍出海面一、兩米高,扭曲身子做同樣的吞下獵物的動作。海面被嗶叭……嗶叭……衝出又沉入的狀樣和飛魚群驚慌飛躍逃亡的姿態,再次攪拌成銀白的色調。唯勝者與敗者的角色自古以來不曾改變過。

古老的災難,飛魚生來就是被大魚獵殺的定義,顯示海底世界的無情無義。掠食群不斷地攪翻海面──優勝者,飛魚不斷地飛奔──失敗者。我們的天神,同樣地不曾給予過一毫的同情。

獵殺的行動僅僅維持走廿步路的時間,之後,雙方心脈的跳動是同樣快速的頻率,但是各有不同的心境,此刻我們是很可以明白戰敗者內心裡的感受的。

魚群飛了三、四回,掠食群鬆弛的腹部,業已塞進了至少兩尾的魚餌,而脹了起來,於是又落後到魚群的後面,約半海里的距離。

長程的旅途,飛魚群至少被重重獵殺五回,尾數不只少了兩成,更肥碩、尾隨在後的大魚群們,最後來到了故鄉之一的島,Jimagawod的Vanwa(小蘭嶼的小海灣)。這個時候,已經是達悟族舉行第二次招魚祭後的半個月了。

Jimagawod(達悟語,音譯力馬卡伍得島)位在Pongso No Tao(人之島)東南方三海里的小島。面積四平方公里,北窄南寬呈菱形。

小海灣的兩側,各有凸出於海面的礁石,長約三十餘公尺,左邊呈西南走向,右呈南北走向,終年浪濤滾滾,暗潮洶湧。小海灣後邊的寬度約十五公尺的空間全是淡紅色的鵝卵石,最左邊的地方,有個深長二十公尺的,可容納二十、三十個勇士的天然洞穴,亦為力馬卡伍得島唯一可遮風避雨之處。

成千的飛魚群終於來到了故鄉之一──力馬卡伍得島的海灣。彼時,恰是夕陽落海之際,長程的旅途,大夥全疲備不已,在逐漸減弱的西南季風和微浪的傍晚,正是休息的好氣候。在夜色完全漆暗了天宇的時候,牠們習慣性的游近潮間帶前,海流平穩的淺灘,做適當的洄游、休息。黑色翅膀的領導仰天長嘆的說:「我們終於來到了故鄉,達悟族的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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